表叔老许和东罗马鎏金银盘的故事
刘世栋
我的家乡靖远,位于黄河上游,陇中之东,白银腹地,汇集黄河、丝路、农耕、民俗、红色等多种文化,形成了独具一格的地方文化。境内文物保护单位众多,素有灵秀靖远之美称。
俯看靖远,瓷都平川将其一分为二,拦腰一截分为“上河”“下河”两个部分。在举世闻名的丝绸之路上,靖远犹如一棵不老的苍松,在文明的古道上站岗放哨。
悠扬的驼铃声响起,遮天蔽日的风沙漫天而起。商队顶着风沙日复一日地行走在漫长的发展之路上。将琳琅满目,千仓万箱不可胜数的文明与文化传到西方,又在寂寞的古道曲声中将西方的特色物品传到文明古国。
此时,我位于白银市博物馆,审视着带有浓郁异域风格的东罗马鎏金银盘,它仿佛在给我讲述着来自古代西方的历史与传说。然而传说是人们加工想象出来的,但眼前这件精美绝伦的器皿却让现代的我们见证了当年丝绸之路的繁华。它历经千年,穿越于盛世与落寞的交替,思想的画卷再次展现,它如歌如诉无言地讲诉着一路的艰辛......
1988年初夏,我的表叔许立会要分家了,这在农村是个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事情。分家后,要打两孔用于各自小家庭安身的窑洞。然而就在清理崖面时,表叔的铁锹碰到了一个硬硬的金属,表叔心疼锹,赶紧停下用手去刨土,没料想,一个奇异的盘子竟破土而出。
表叔拿在手中端详起来。只见盘子花纹极其华丽,花纹人兽分明,以表叔的见识无法判断这盘子究竟是何物,但心里感觉是挖到了“狗头金”。于是擦试干净带回了家中。
本来不打算声张的老表叔在一次又一次的把玩之中,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不但蹦了出来,而且一蹦就是老高。手中的圆盘,一定不是池中之物,盘中清晰的外国风格图案显然和村子里的长者口中的“中国古代文物”相差甚远。
好奇心迅速战胜了保守秘密的想法,老实的他还是把圆盘拿了出来,去找村子里唯一的教书先生李老师。然而事与愿违,虽然李老师一而再,再而三仔细认真地查看,既没有找到年份,也没有找到人名之后,实在无法解答表叔的疑问。但李老师肯定地说:“这一定是件古董。”这也和老表叔的判断不谋而合,至于其他,李老师不出意外地一无所知。
无奈的表叔没找到想要的答案,强烈的好奇心使他更加的不安,犹如一个热恋的男人思念他的心上人般,更加想知道这圆盘的迷底。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事隔百日,终于迎来了转机。
在中国的农村,基本每一两个村子里都会有一位民间俗称的风水先生。谁家有红白事,一般都会请来先生看看地方,选择时间等。机缘巧合下表叔结识了一位附近十里八乡很有名气的风水先生,便把自己近来耿耿于怀的心事告知了先生。
先生遍查了一翻之后,却说出了让表叔懊悔不已的一番话语,“这是不祥之物,不宜放在家中。”很快就给出了结论,表叔万分沮丧、自己心心念念的宝贝竟成了不祥之物,顿时心情就像寒冬里又遭人泼了一盆凉水般难受。
虽然受到了打击,但不祥之物要尽快处理。那几年,天水秦安一带,经常会有担着货郞担子,装些家用之物、针头线脑,走街串巷,跟农村人换些粮食、鸡蛋,靖远当地人统称为“呼浪子”。他们一把担子挑两个玻璃顶盖儿的木箱,在儿时的我们看来就是两个五彩缤纷的小世界,里面花花绿绿的糖果尤其叫我垂延三尺,现在想起儿时站在“呼浪子”面前只看不买的自己,还有着深刻的记忆与感触。
交通的发展改变了人们的生活,以当时的我们看秦安比现在的北京还远。呼浪子来了之后走村串庄,天黑自然要住在村里,对于外面的人一般人家都不肯收留,表叔不仅是村子里穷人的代表,更是好客的主人,于是呼浪子天黑也就落脚在了表叔的家里。
自从阴阳先生点出圆盘乃不祥之物后,表叔就萌生出将圆盘忍痛割爱给呼浪子的想法。那是一个下着大雨的下午,浑身淋湿的呼浪子程三牛,父辈们都将他唤作“牛娃”来到表叔家。寒喧过后,表叔就把家里的“烂铁”拿了出来。由于是熟人且时常还要借宿的原因,所以两人以一个“玛瑙”烟嘴(不知道是玛瑙还是玻璃)和两双尼龙袜子的好价格成交了。由于下雨,虽然成交但只是口头约定,因为呼浪牛娃要等雨停后方能动身。
表叔一家为人诚垦,又热情好客,家里经常去些捡拾发菜和来回做生意的回族老乡。或许是上天眷顾表叔,或许是圆盘不甘心就这样当个“烂铁”被换离故土,就在买卖谈好的第二天,故事忽然发生了转折。
雨后的清晨,农村的空气格外清新。表叔一早就听到回族老乡收发菜的呼声,因为家中也捡拾了一些发菜,等着卖出,表叔赶紧出门招呼收发菜的回族老乡进门。老乡一进门,正遇上呼浪子牛娃要将表叔的“烂铁圆盘”装入囊中,回族老乡眼尖,一眼认出是个好东西,一张口就给出了一百三十块钱的价格要收购。
表叔眼睛都直了,在当时百元大钞都还没有,很多农户人家一年忙到头也剩不下个一百元。牛娃眼睛也直了,抓紧时间要将烟嘴和袜子塞给表叔,表叔当然不肯再接。
于是一场“三国演义”不可避免的发生了。至此许立会家中有宝的消息,在一场一女许两家的闹刷中彻底的在十里八村中传开了。
从此表叔家门口每天都是“车水马龙”,热闹程度堪比家中养了个漂亮的待嫁姑娘还热门。家中的“不祥之物”更是回族老乡们争相收购的宝物,虽然谁也说不准这究竟是何物,来自哪里,去向何处,是何人所造,又为何人所用。但身价经过百次的竞相争抢在一月之内竟被炒到十八万的天文数字。
那一年是1988年,十八万,就连城里人怕听到这个数字也会大惊失色。当然最担心受怕的肯定是我这个老表叔许立会了,甚至到了夜不能寐的状态。家里人都劝表叔卖了拿上钱走人,远远地离开这个鸟不拉屎的穷地方,也避免被人惦记。但是,表叔有自己的思想,他直到此刻才清醒地意识到,这一定是个国宝,不能就这样被卖掉。
表叔这一次做出了一件让所有人惊掉下巴的事,即没有去征求教书先生的意见,也没有讨教风水先生的想法,而是果断带着盘子,步行了三十公里,将此事告知了我爷爷。
我爷爷十三岁入伍,参加过解放战争。新中国成立后,又参加剿匪,在解放兰州的战役中受伤,右上肢被整体切除,而且在和平年代,没有因自己的受伤要求过组织上的优待,甚至连组织正常安排的工作也没有服从。本着自己身体已经残疾,不能给新中国增添负担的想法,依然回到了原籍老家种地。
在十里八乡,爷爷是非常受人尊敬的,爷爷经过片刻的思索后告知表叔:“如果是土里的‘老’物件,咱不能倒卖,更不能流到外界,而且十八万之多,对自身也不安全。”于是流星赶月般带上干粮和我表叔出发,前往县城。当时他们整整步行了十六个小时,才到达了县城。
县里有关部门的同志听完进述,接过表叔手中的盘子后,表情瞬间变得凝重起来。只见他急忙找了一副线手套,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轻轻捧着盘子的外边沿,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着,然后,这位同志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给盘子说悄悄话般地说道:“这不是铁,这应该是鎏金盘,只不过现在鎏的金已经脱落了”。
在确定了盘子的材质后,工作人员也不能给出它更具体的信息、历史时间、价值和意义。于是当机立断马上致电省文管局向专家反应情况,在第一时间内就引起了省里专家的高度重视。甘肃省博物馆馆长初世宾率先予以考证,他认为是东罗马帝国的产品,铸造时间为公元4—6世纪,产地可能在意大利、巴尔干半岛或土耳其西部;随后,法国学者史蒂文森认为是公元3—4世纪东罗马产品;日本学者石渡美江认为是2—3世纪罗马东方行省北非或西亚产品;北京大学林梅村专家释读出盘底的一行大夏铭文,意为“价值490金币”,这一重大发现使其定性为一件大夏银器。
古罗马和中国两个遥远的国度,凭借古老的丝绸之路,双方在文化和商贸领域的交流书写了悠久的历史,留下无数传奇故事和未解之谜。不论人们对这件银盘有多少种猜测,毫无疑问,它是东西方经济、文化交流的实物见证。
几经辗转,银盘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东罗马鎏金银盘”,也终于安家在甘肃省博物馆,成了名副其实的镇馆之宝,其价值与历史意义已经不能用钱的数字来衡量。我一介农民的表叔,在面对十八万的诱惑中,保留了靖远这段土地与丝绸之路的渊源,毫不犹豫地将银盘上交了国家,换取了一个鲜艳无比的荣誉证书和八百元人民币的奖励。
东罗马鎏金银盘,它见证了东罗马帝国和我国关系的友好,见证了千年前丝绸之路上东西方贸易的繁荣,更是见证了我的家乡敦风厉俗,民风纯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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